近期朝鲜半岛热点频发，地区紧张形势陡然升温，成为全球关注的焦点。当前半岛局势持续紧张的内在症结在哪里？又有何种风险？这些问题值得深思。

半岛紧张局势陡然升级

近期半岛局势持续紧张，先是“韩国无人机入侵平壤”事件爆发，引发朝韩激烈对峙。10月11日，朝鲜外务省发表声明称，韩国在10月3日、9日和10日使用无人机渗透至平壤上空，散发了无数反朝宣传单。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副部长金与正称，无人机渗透至平壤事件由韩国军方主导，美国应负责。她还称，“如果在平壤上空再次发现韩国无人机，将发生惨痛的悲剧”。朝鲜国防省宣布，人民军总参谋部已指示边境部队进入射击准备状态。10月27日，朝鲜国防省发布了韩国无人机渗透进入平壤事件的最终侦察结果，验证了在朝鲜首都圈被发现的韩国无人机的起飞地点、入侵渠道和渗透目的等。

对于无人机的幕后主使，韩国军方的回应十分模糊——“朝鲜的指责并无确认及反驳的价值”“基于国家安全和作战保密原则，无法确认事实真相”，似在默认朝方指责。韩国防部还强硬回应称，朝鲜若对韩国国民安全造成危害，朝鲜政权将终结。紧接着，10月15日朝鲜以爆破方法完全封闭朝韩边境地区的相连铁路、公路，彻底分离朝韩之间的交通线，从物理上彻底分离朝主权行使领域与韩领土，并封闭南部边境和修筑永久要塞化加固工程。这实际上并非突发事件，而是去年底朝鲜劳动党八届九中全会明确提出朝韩是“两个民族、两个国家”政策以来一系列对韩彻底划清界限举动的延续。今年，朝鲜已先后废除“祖国和平统一委员会”等对韩工作机构，并不再使用“三千里锦绣江山”“八千万同胞”等宣传朝韩为同一民族的词汇。10月16日，朝中社报道间接证实，当月7至8日举行的朝鲜第14届最高人民会议第11次会议修订的新宪法首次明确“把韩国规定为彻底的敌对国家”，并称朝军“炸路”即是根据新宪法的要求，“彻底将朝鲜主权行使领域与韩国领土分离的阶段性工作之一”。针对朝鲜的“炸路”举动，韩军于15日进行了射击回应，18日又在韩朝边境附近举行火箭炮演习，并向半岛东部水域发射了实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10月下旬美韩和西方又开始密集炒作朝鲜派兵参与乌克兰危机事件。根据韩国国情院等机构的对外披露，朝鲜派至俄罗斯的兵力已达3000多人，预计到12月将增至1万多人。对此指责，俄朝双方也由此前的坚决否认转为模棱两可。美韩官方的分析认为，朝鲜派兵的主要意图包括：巩固朝俄军事同盟、解决经济困境以及加快军事现代化建设等。韩国对此反应极为强烈，认为莫斯科和平壤之间日益密切的军事关系是“一个重大安全威胁”，并借此大力推动美西方集体加大对朝孤立封锁。10月31日，朝鲜宣布试射一枚新型洲际导弹，美韩反应激烈，进一步推升半岛局势升级。朝此次导弹飞行时间和高度都创下新纪录，显示其洲际导弹打击能力和技术水平又上新台阶。这枚导弹的最大理想射程可以达到15000至16000公里，火力可覆盖美国全境，是目前全世界射程最远的陆基机动固体洲际弹道导弹。朝方宣称“这次新型洲际弹道导弹试射取得完全成功，向全世界显示我们在同种核弹运载装备研制领域占据绝不可逆转的霸权地位”。对此，韩国方面对朝方生产固体燃料所需的材料实施了更严厉的出口管制，美日韩也强化了对朝的联合探测和追踪，美韩还将实施由美方战略武器参与的联合演习。

紧张根源是力量对比严重失衡

对于半岛局势持续紧张的原因，韩国及美西方惯于归咎于朝鲜的“挑衅”。然而，从近年来朝鲜半岛局势的演进脉络看，力量对比失衡才是地区紧张的根源。冷战结束后，原来的“北三角”军事合作不再继续，而半岛南部的美韩同盟、美日韩合作仍旧维持并不断加深，朝鲜在严重的安全焦虑下选择了发展核武这一不对称威慑手段来平衡明显占优的美韩军事力量和综合实力。可以说，有核的朝鲜与拥有美国同盟支援、常规武力占优的韩国实现了军事力量的某种均衡，半岛局势虽然时有紧张，但整体还是延续了冷战后的基本架构。然而，近年来韩国尹锡悦政府大幅强化美韩同盟、美日韩准同盟体系，甚至引入北约力量，打破了半岛的力量平衡，文在寅政府时期推动缓和半岛紧张局势的《9·19军事协议》等几乎全部被废除。韩国重启了板门店前线的军事哨所，还在边境地区频频举行联合军事演习，并且重启边境高音喇叭广播，允许对朝散发传单，这些极大地刺激了朝鲜。特别是2023年美韩《华盛顿宣言》签署以来，美韩大幅强化“延伸威慑”“核共享”等合作，韩军正在努力介入美军的核能力运用和部署。这导致半岛双方的实力对比出现了严重失衡。可以说，目前朝鲜拥有的军事力量（核武器、中远程弹道导弹、潜射导弹等），韩国也直接或间接拥有了（核保护伞、某种程度的核共享、潜在核武制造能力），朝鲜没有的军事力量，韩国也都有了（强大的常规军力、第五代战机、信息战和电子战能力等）。而且韩国发展和推动军力建设不受任何国际制裁和约束，朝鲜的军力建设却受到严厉的国际制裁并为此承受巨大的经济发展代价。更为严重的是，尹锡悦政府正式放弃延续了30年的《民族共同体统一方案》。该方案系此前多届韩国政府的正式统一方案，即经过和解、合作阶段后结成南北联合体，最后完成统一国家的方案。今年8月15日，尹锡悦发表了旨在实现半岛统一的《8·15统一宣言》，即以三大统一前景、三大统一推进战略、七大统一推进方案为主要内容的宣言，还有对世界和平与繁荣作出贡献的统一韩国蓝图。其核心是谋求韩国主导的“自由统一”，即冷战时期的“吸收统一”。韩国、美韩同盟的上述行动极大刺激了朝鲜。10月7日，朝鲜领导人金正恩访问金正恩国防综合大学时发表讲话说，美韩将两国同盟关系转型为基于核武器的军事同盟，大肆增强兵力，形成了“随时可能破坏朝鲜半岛实力平衡的隐患”，朝方“绝不容许朝鲜半岛的力量平衡遭到破坏”，朝将在高水平上进一步完备核武力应战态势。11月2日，朝鲜对敌（韩）研究院发表白皮书称，“尹锡悦集团变本加厉的军事妄动带来了适得其反的结果，推动朝鲜几何级数般地积蓄核武器，不断提升核攻击能力”。

随着朝鲜半岛力量对比失衡局势愈发严重，朝鲜选择依靠继续提升核武能力和抓紧构建自身的同盟体系来平衡美韩日等带来的巨大安全压力。朝鲜提出“两个民族、两个国家”政策，正是为了断绝韩国试图对朝吸收统一的法理依据，强调自身的独立主权国家地位；炸毁朝韩的物理交通和断绝联系，也是为了断绝韩国吸收统一的意愿。无论朝鲜派兵参加乌克兰危机事件的真实性如何，朝鲜冒着美西方集体施压的风险毅然决然地公开支持俄对乌军事行动，也是为了获得俄罗斯在安全问题上对其力挺。综合来看，朝鲜的一系列动作似攻实守，而韩国的对朝动作似守实攻。

意外冲突的风险上升

在大国竞争日趋激烈的情况下，作为大国地缘中间地带的朝鲜半岛主动、被动卷入大国竞争的风险客观上在增加。朝韩的长期分裂、敌对状态，也导致当事方主动卷入、甚至加剧大国对抗。

美韩及西方正在热炒朝鲜派兵事件，并推动对朝更大的孤立和制裁，但由于美西方和国际社会对朝的制裁手段已濒临极限，继续追加制裁的效果恐十分有限。而且，若是秉持非黑即白的逻辑，单方面指责对方的行动为洪水猛兽，却忽视自身行动的危害，势必也难以获得国际社会的支持，反而会激起制裁遭受国的强烈回应，进一步加剧地区紧张。虽然多年来朝鲜半岛已形成了一系列潜在的防走火、防冲突机制，而且朝韩双方都无进行热战和发生冲突的真实意愿，但在双方的行动高度紧张对峙、朝韩交流渠道几乎全部切断的情况下，意外失控的风险大大增加。“韩国无人机入侵事件”等行动所隐含的对朝鲜高层“斩首行动”的震慑，会加剧朝鲜的对外反应程度。今年一些国外学者在讨论韩国拥核话题时曾分析过，拥核后的印度、巴基斯坦双方不仅没有实现理论上的核均衡，反而冲突有增无减，甚至好几次险些爆发核战争。现在，朝韩通过直接、间接方式获得了核能力，并都在降低核武使用门槛（“核先发制人”），这意味着双方爆发冲突的概率不仅没有下降，反而会加大擦枪走火的概率，核军备竞赛甚至衍生为核冲突的前景不容低估。朝鲜半岛的地缘竞争引发意外冲突乃至战争并不符合各方利益，因此，朝鲜半岛地区的当务之急是有关各方重回对话接触轨道，降低紧张和敌意，互相了解对方的政策意图和底线，确保地区危机管理机制的正常运转。

本文出自《世界知识》第22期。